华枝

车辆继续在县道上行驶，过了前面几个弯之后便都是直路。喻文州也再没有像刚才那样犯过晕车，一直就那样躺着，等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坐起身朝窗外看去。此时他们已离要去的村子不远，外边是大片的稻田，成林的果树，阳光从山那边斜照过来，照得远处村舍，似有炊烟袅袅而上。

“嘿现在这村里还真用柴火烧饭？”

黄少天似是醒了，兴致勃勃地趴窗上朝远处探头。

“锅炉房。”叶修往外头挑了一眼，“少天同学你对如今新农村建设的认识远远不够啊。”

“哪儿呢我这不是对农家特色旅游有所期待嘛，当时我打电话过来咨询，说的那个原生态。什么放养的鸡自家榨的茶油，早上起来不用闹钟听公鸡叫，说得我还担心这边不通电。”

“城里小孩儿现在不就稀罕这些。要真能把你们扔那没自来水不通电的山沟里感受一下原生态也好，看回来你们谁还敢嫌弃宿舍晚上断电图书馆供暖不足。”

他俩这一搭腔，其他人也都来了兴致，开始三言两语地讨论起即将到来的旅程。喻文州这时候倒是安静得很，一言不发地垂眼坐着。王杰希担心他还在晕车，犹豫着撇过头想问上一声。

这时车开始减速，停在了路旁，司机扭过头对一车人喊了一句：“到了。”

“行行行，谢谢您嘞。”叶修和司机道了声谢，转头招呼一帮学生下车。

这时喻文州猛地将身旁车门一拉跳下车去，摇摇晃晃地靠着车将头埋在里边大口喘气。王杰希一看也赶忙跟了下去，伸手扶住喻文州，问他怎么样。

喻文州费力地摇摇头挤出一声虚弱的“没事。”回过来的脸庞却煞白。

“这还没事？“王杰希不由又皱起了眉头，将他朝自己这边拉了拉，自然地侧过身子帮他挡风。

“班长班长班长！”听到这边动静，黄少天也急冲冲跳出来，“你真又晕车啦，你看你看让你坐大车……”

“好啦没事。”后面半句话被喻文州生生拦住，他抬起脸扯起一丝笑容道：“晕个车而已。”

“就是，晕个车嘛。”这时叶修缓缓悠悠地也从车上下来了，“大小伙子哪那么脆弱，少天你与其在这吵吵不如帮咱们班长分担点，你看那边大车下来的一个个那么激动，再不去组织一下估计都要撒丫子往田里跑了。”

听叶修这么一说，黄少天一下哽住，看看他又看看喻文州，后者笑笑道：“那幸苦少天啦，不过这边也是你比较熟悉。”

“那肯定的，班长你先在这找个石头墩子坐着吧，呆会我从村里牵只羊给你驮过去！”说着黄少天就转身举着手朝后方刚下车的一帮班干部喊道；“来来来各位干部同志和我往这边来啊，看到左边那个坪了没，咱们先把两班同学组织到那边集合啊！这周围都是庄稼地的都别乱跑啊，要踩着积肥了现在可没地换裤子啊！”

黄少天喊着招呼一帮人朝大车那边走去。王杰希看了看喻文州，见对方朝他点点头，便也松开手道了声：“那你先歇息着。”才跟着众人离去。

周五午后的乡村本应是宁静祥和，仅有鸡犬相闻。自从开发旅游业之后却成了一周中村口人流量最为密集的时刻之一，老晒谷坪改的停车场现在已经停了两三辆私家小轿车，再过一段时间大概还会有新的过来。而本地人也早就习惯了这帮图新鲜的城里人，不一会儿就有人挎着篮子朝学生们兜售起水果来。

叶修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前方被班干部们像赶羊一样赶到坪里边集合，还一直不停叽叽喳喳讨论着学生们。再瞥了一眼和他一起被留在原地的喻文州，叹了口气道；“怎么，领头牧羊犬出状况了？”

“纯属意外。”喻文州现在还有些晕乎，吹着风一脸忧伤，“是大意了。”

“以后这种情况直接坐大车，知道你有这毛病没人怪你。”叶修皱眉，“你看你脸白的这叫一个难看。”。

“是是是。”喻文州苦笑着点点头，看着远处的王杰希，心里好像更不是滋味了。他一时觉得后悔，怪自己刚才怎么没强撑住。

喻文州在王杰希面前老有种奇怪的执念，希望表现在他面前的自己一直是游刃有余的。

这种执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记不太清，而发觉的时候他也只当成这是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最完美自己的普通恋爱心理。

何况他也是很恶趣味地享受着自己从容不迫地撩着王杰希，看他平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因为自己或真或假的玩笑话显露出各种微妙而复杂的神态。

正因如此，明明只是晕车这种旁人都不会注意的小事，却会让不得已在王杰希面前显现出狼狈情状的喻文州因此而感觉郁闷甚至丢脸。这也是一向不拘于琐事的他之前从未有过的。

凉风一阵阵将他额上的冷汗吹干，恶心感却依旧未能消除。虽然并没有再想吐，但似一股子浊气在喉头，不上不下，出不来也咽不下去，膈应地尤为难受，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

而就在喻文州站在那发呆时，两班人员已集合完毕。

黄少天在人群前方挥着手臂朝叶修和喻文州这边报告，叶修挥挥手算是应答。他叫着走神的喻文州，两人走向大部队会合，随后两班人跟着黄少天的带队一齐朝农庄走了过去。

喻文州走过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在队伍前一言不发地和王杰希并肩而行。还是王杰希注意到他不在状态，侧头问了句：“你还好吧？”，才把他叫醒。

他侧头看着身旁的王杰希，他的身影此时浸在一片逆光之中，阳光从他的眼角眉梢擦过，勾勒出端正的轮廓，也映出他脊背挺得笔直的身形，让人想起道旁的杨树。

真是好看，衬得此刻还昏昏沉沉的自己更为砢碜。复杂的心情又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

喻文州烦躁地想着，迅速挤出一丝笑容僵硬地应了句王杰希“没事。”便扭过了头，并快步往黄少天那边挪了过去。装模作样地问他怎么样还有多久那边安排好了吗，留下莫名被扔后头的王杰希一脸茫然。

农庄离停车场不远，走个七八分钟就到了。和几栋白色的新房整齐地排列在路旁，前边是几亩葡萄田，田边电线杆上绑了个高音喇叭正在放歌，凤凰传奇和一些苦了吧唧黏糊糊的情歌。农庄老板得意地介绍这都是和农科所学的，放给葡萄听。

叶修咂舌：“您这成天放些苦兮兮的歌，这葡萄听了能好吗？”

“可好了！”听叶修问起他的葡萄田，老板满脸放光：“这葡萄就爱听歌，哪儿像人那么挑。甭管你给它放什么歌，都能给你长的甜蜜蜜的。再说这些歌儿还都是我媳妇去选的呢，我就觉着挺好！”说着老板朝里屋招手，一个微胖的婶儿踱着小碎步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圈房门钥匙，笑嘻嘻地招呼学生们把行李放下。

“再说咱这也有现在流行的歌呢。“老板还在滔滔不绝，“小侄子上次就给下了几首，说都是他们现在小学生里头最火的。”

说着高音喇叭的曲风从“等爱的玫瑰”骤变成“你有没有爱上我”，音量不知道为何也提高了几度，本来忙着放行李分房间的两班学生一下子都被高音喇叭吸引了注意力，齐刷刷地扭头，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而农庄老板笑得越发灿烂。

喻文州扫了一眼一言难尽的高音喇叭，低下头继续把刚才农庄老板娘给他的那一圈钥匙按寝室分给同学们。客房都是四人间，正好和学校一个寝室的人数相当。

唯一不便的是葡萄田这边的房间不够多，剩下的学生就要去离这边十分钟脚程的新客房去住。

虽说是新客房，但条件并没有比老客房这边好，反而因为装修还没完全完成，很多设施都不齐全。厕所瓷砖都没贴，房子边还堆着沙堆和水泥。

得知情况后大家的决定是让女生住老客房这边，而男生都去新客房。此时喻文州已经将老客房的钥匙分别分给了两班的生活委员，左手拿着自己班新客房的钥匙，把其他钥匙递给走过来的王杰希，扯着箱子挥着手让学生们跟着老板去新客房。

王杰希接过钥匙背着自己的包跟在喻文州后面。穿过后院，面前是一条笔直的土路，一侧广袤的水田尽头，起伏的层峦尽染秋色，风穿过果林的方向而来，带着成熟的甜香气息。

天清云淡，秋高气爽，午后的阳光将田野中的景物映照得闪闪发亮。刚还因为坐了一个多小时车而略显疲态学生们一下子全都来了精神，高声在水田边笑闹，一脸迫不及待地朝前走着。

也许是被周围气氛感染，此刻王杰希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他抬头看见走在他斜前方的喻文州，对方在阳光下微眯着眼睛盯着前路，右手拖着的箱子似乎有些份量，让他整个人都和箱子一样往一边倾斜，箱轮在土路上碾过，咯吱咯吱地响。

王杰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加快了步伐走到喻文州身旁，伸出手扶正行李箱，拉住了提手。

“我帮你吧。”说着就抬手要将拉杆收下，“这轮子坏了一个，用拉的太吃力。”

喻文州一愣，人停了下来手也微微松开，箱子就顺势被王杰希提起来。

“怎么，这箱子太响，吵着你了？”喻文州笑笑，见王杰希把箱子提起也没去拉，而是直接把手收了回去，“还是我看起来有那么弱不禁风？”

“没有。”王杰希摇摇头，张张嘴还想解释什么，一侧头却看见喻文州那双盯着着自己的眼睛，在与自己对视的瞬间淡淡地将目光收了回去，投向前方延伸到田野尽头的小道。

这是怎么了？

王杰希觉察到喻文州的异样，却又无法明白问出，只得偷偷在心里将今日种种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没有哪里惹着他了，才又小心翼翼地侧目观察对方的表情，此时却和平日无异。

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喻文州开口，不咸不淡地和王杰希聊起了今晚上的活动，但显然也不怎么上心。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新客房前，在楼前坪里头停下，开始给男生们分钥匙。

王杰希和喻文州的寝室都被分在了第一层，但相隔的有些远，分别在走廊的两头。男生们拿到钥匙后纷纷冲向房间，将随身行李直接往地上一扔就跑了出来，直奔附近的果林，还有一部分往回走去葡萄田那边，准备休息休息等待晚餐。

王杰希从楼里出来，在旁边的井边洗了洗手，叫上寝室其他人也准备往葡萄田那边走。他一抬头就见着前边喻文州和黄少天等着宋晓也准备过去。喻文州此时看上去心情很好，三个人有说有笑，全然不像刚才和自己在一起的样子。

王杰希看着他们心莫名地就沉了下去，闷闷地想还真是因为自己怎么样了不成？直到寝室其他人叫他才将目光收回，暂时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抛开，同他们一道朝田野旁的小道走了过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