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

为什么要突然退出学生会选举？

问出口之后，喻文州才发觉自己对这件事仍是那么介意。他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即使王杰希退出后一时传出挺多风言风语，对他冷嘲热讽的也有，但他也从没在意。

没有在意的必要，反正他知道他会让他们服气。

可是王杰希，他像一个疙瘩，蚌壳里的一粒沙，喻文州能不在意其他所有人，可就是过不了他这关。

而王杰希之前对于他质问的冷漠回答让这种感觉更甚。即使王杰希在之后对外界的所有言行中都表现出对他的维护与信任，他依旧没能释怀。

是不忿，甚至有点恼，感觉自己被轻视了？

这也许是所有的源头。可现在喻文州隐隐觉得，难道这就是所有？

王杰希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很久才开头说：“原来你真的还在在意这个。”

难道不该在意吗？喻文州几欲脱口而出，到嘴边却只有长久沉默之后的三个字。

“也许吧。”

“难怪……”王杰希微微低下头，轻声道。

“什么？”

“你在选举之后，的确待我有所不同了。”王杰希道，“好像就是更……注意我了。”

“你不会是要说，我因为你突然退出搞得我很狼狈而怀恨在心针对你吧。”喻文州故意笑说。

“不不不这当然没有。”王杰希摆手道，“恰恰相反，你对我很好，就好像……”

王杰希顿了顿，凝视着喻文州的眼睛，朝他微笑：“就好像你喜欢我一样。”

在那一瞬间喻文州紧张得头都有些发晕，像做错了什么事被人发觉的那种心虚。却依然不动声色地扶住旁边的办公桌，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回王杰希道：“为什么是好像，也许我真的就喜欢你呢？”

“是吗。”王杰希看着喻文州的眼睛，语气十分温和：“那你喜欢我吗？”

喻文州不说话了，咬着下唇目光躲闪。像是因考试时间结束过早，做不出解答而不得不交白卷的考生。

倘若在那次秋游之前，他或许能坦然地说，是的啊我当然喜欢你，我喜欢你那么久了你反射弧真长啊。不过要是真被问到了，说不定也会语塞，像此时一样无措。毕竟他此前以为毋庸置疑的答案，也许真的只是他的“以为”而已。

他觉得心里发慌，还有些害怕。

“我自认没什么经验，但总觉得，要是你喜欢我的话，表现总不该……也总不该那么面面俱到，毫无破绽。”

“而且为什么被我看到你晕车状态不好的样子后会不高兴？”王杰希的声音很温柔，却细数着喻文州不愿去细想的事实，“在我坦然亲近你之后，为什么反倒要躲开了。”

喻文州紧闭着嘴唇，沉默一阵之后反倒笑了。

“那你觉得应该像中学女生那样慌张吗？”

“反正总不该像谈判桌上那样试探吧。”

王杰希说完之后，喻文州看了他很久，最后自暴自弃一般从旁边扯了把椅子，一下瘫坐在上面。

“好吧，是有不服气，比直接输给你憋屈多了。”喻文州泄气地垂着头，想起那天黄少天宋晓兴高采烈地冲进寝室和他说王杰希退出了，咱们不用选就是喻会长啦。他那时拿着昨天准备了一夜，而在这瞬间就变得毫无用处的竞选准备材料，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两个人确认自己的耳朵没问题。

一点欣喜的感觉都没有，除了迷茫还生出点无措。

等到他上任那会儿，才站在台上看到坐在下方的王杰希。一脸超然地鼓着掌，好像全然没注意到周围扫过来那些意味深长的视线，坦然得很。反倒是不战而胜的喻文州，脸上僵着微笑，心里头尴尬又不忿。

也不知道不战而胜的到底是谁。

而这会儿他倒是终于输人输阵，心服口服。

之前的行为参杂着一直以来竞争留下来的惯性和执拗的自尊心，拼命想引起他的注意，然后呢？还有呢？

但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觉得自己喜欢他的？难道是自己脑洞太大，是不能接受自己拘泥于这件事的掩耳盗铃。可还有什么，喻文州感觉得到一定还有什么，可他现在脑子一团乱，没力气再细想下去。

他扶着额头撑在桌上，大半张脸都被盖在手掌下，指缝中漏出几声嗤笑。

“让你看笑话了。”他说。

王杰希看着对方掩饰不住的颓丧姿态，很不是滋味。想到喻文州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纠结，更是心疼又愧疚。

他上前伸出手拉下喻文州手腕，等对方朝地转过头来，才忐忑地低声说道：“对不起……当时是我欠考虑了。”

“嗯？”喻文州的头朝侧边轻轻一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应了王杰希一声，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

“对不起。”王杰希又一字一句地向他说道，竭力让自己的语气真诚一些。

“你和我说对不起干嘛。”喻文州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扯着嘴角笑了，“倒是我，因为自己的幼稚举动给你添麻烦了吧，该我说对不起才对。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不是……”王杰希有些着急，想解释却无法组织语言。

他想和他说的太多，说我从来没有哪怕有一点轻视过你，说抱歉让你那样想，说我并不讨厌你那样，一点也不。

但是他还没想好该从哪开始说起，先听喻文州又说话了。

他轻描淡写地问道：“不过你既然看出来了，干嘛最近还来亲近我。”

“因为我喜欢你吧。”这会儿倒是没有半点犹豫，也不想着组织语言。王杰希此时迫不及待地只想把自己一腔心意倾诉，好像说出来就指望着对方能从他那一句话中听出他千回百转的心思。

王杰希有没有成功让喻文州明了哪怕一分他的心绪是不知道，肉眼可证的是喻文州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一下给懵圈了。

他花了三秒才艰难地从王杰希真诚又慌张的双眼中判断出他并不是在耍他，再花了三秒将几欲脱口而出的“王杰希你有病啊！”生生咽回肚子里。

他眯起眼睛看向对面那个呼吸变得明显急促的人，觉得脑仁要炸裂。

“所以……”他听见自己哭笑不得的声音，“你刚指证我没有喜欢你就是想说这个吗？王杰希，你的逻辑哪出问题了？”

王杰希不做声了，死死地盯着喻文州，好久才说：“我不想你误会，我不想……自欺欺人。”

这态度又认真又固执，又温柔又残忍，义正言辞地噎得喻文州说不出话来。他向后瘫去，无力地点着脑袋断断续续地说：“好……好……我知道了……”

王杰希暗自捏了捏手掌，身体向前倾靠近喻文州想和他说什么。他有太多想告诉他的事，想解释，想辨明，可这会儿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额间有冷汗冒出，过了一会儿，喻文州又开口了。

“所以你想追我？”他将头抬起一点，竭力扯起的嘴角好像藏了一丝戏谑，“你知道你刚才将难度直接提升了3个档吗？”

“是吧。”王杰希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确很喜欢你。”

喻文州笑得更起了，但干巴巴的，什么情绪都透不出。

他最后看了看墙上的钟说我知道了，挺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还要在这呆一会收拾一下，今天还是多谢你了。

王杰希知道今天晚上看样子也是聊不出什么了，只得点点头，扶着椅背站起来，声音艰涩地对喻文州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别忙太晚……”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刚才说的……”

“我会考虑的。”没等他说完，喻文州便微笑着颔首应道“等我有想法了，会再告诉你的。”

王杰希看了喻文州一阵，回了个“好”就再没出声。喻文州送他到办公室门口将门打开，微低着头和王杰希互道了声别。

等看着王杰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喻文州才关上了门，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

他静静坐在那一声不吭，双手盖在笔记本上。眼睛没了聚焦，脑子里却还在抽丝剥茧般想着，快速地运转着，回忆着从刚才到最初的点点滴滴。被焦躁，恼意，丧气和自嘲所覆盖的情绪渐渐消散，显露出刚才一闪而过的，被王杰希指出时所夹杂着的不甘。而那点不甘在安静的空气下迅速膨胀，滋生出来的却是巨大的慌乱与恐惧。

还有他刚才想，却不知从何说出的辩驳。

就在那一瞬间，喻文州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转身就往窗边冲了过去，却被旁边桌角狠狠地撞住了膝盖。他一个趔趄往前扑在窗台上狼狈地抬起头，顾不了被撞的地方钻心地疼，慌张地在楼下一大片黑暗之中搜寻着王杰希的身影。

他看见他从大楼里出来，向宿舍楼走去，他走得不快，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喻文州那时只想将窗户打开，又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手机，慌张地解锁之后整个人却僵住，盯着下面移动的身影，嗓子像哑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之下，他才从窗台上滑下来，像耗尽了全身气力一般靠墙坐着。四周安静地可怕，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每跳动一下都让真相更明晰一分。

王杰希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喻文州这样想着，捏着还亮着屏的手机头向后仰去，疲惫地微眯眼睛。

就在刚才他差点都要被王杰希给绕了进去，他说的没错，那些试探和执念，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缺，是因为不忿，是因为竞争的惯性。可这并不是所有。

一想到自己并不是真正喜欢王杰希的可能性，甚至在被王杰希当面指出的时候，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更让他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答案”完全抛之脑后。

才会有此时其他窘迫褪去后，撕心裂肺的疼感。

他的所忧所惧，所有辗转反侧的夜晚，这一切的一切，分明指向那个无疑的事实。

但凡深刻的喜欢总伴随着惊惧忧虑，这甚至比看到对方时情不自禁的笑意与心动更能佐证事实。

他就是喜欢他，一点不假。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喻文州并没有松口气，反而难过得要命。他把自己蜷在墙边，好久才扶着窗台站起身来，拖着膝盖还隐隐作痛的腿缓慢地回到办公桌前。

喻文州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流传下来写情的诗词大多悲戚，那时只觉得喜欢只是纯粹让人欢欣的美好感情。

如今终于明了，知我相思苦，并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