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

隔天喻文州收到了王杰希的电邮。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手机“叮”地一声，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去解锁，看王杰希的名字又将手机塞进了口袋。

对面黄少天正在剥一只茶叶蛋，听到这边的动静眼皮翻了一下，问：“又来短信了？怎么样？”

喻文州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宋晓夹着一片青菜问喻文州班长这次要去几天啊？

喻文州只说说不好，看情况，我尽快吧毕竟年末事多。宋晓又答说没事班里我们都能搞定，郑轩也难得地点了点头表示他也会多分担点。

“学生会这边更不用担心啦。”黄少天剥好的蛋放进饭盘里用勺子切开，又说“班长你放心吧。”

“放心，你们我还不放心吗。”喻文州冲他们笑了笑，拎起身边的包说，“刚查了下公车时刻表，下一班十几分钟之后到，那我就先早点过去了。”

“等会咱们一起送送你呀。”黄少天将筷子一撂喊道。

“不用了，知道你们下午也都有事，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他停了停又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黄少天和宋晓郑轩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朝喻文州点点头说：“那班长你自己当心点，这年末火车站扒手又多，等到了给咱们寝室群里发个信报个平安。”

喻文州笑着说知道了，站起来将包往肩上一背，朝三人挥手道别后便走出了食堂。

从食堂到校门口的公车站要不了十分钟，期间喻文州接了一个电话，回了两条短信，走到公车站的时候看见下一班车已经停在那了。这一站是起始站，公车里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司机也没在车上。

喻文州挑着司机后面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等几分钟之后司机上来再刷卡。他的手机这时候很安静地卧在他的外套口袋中，没有新短信和电话，有一封未读的电邮。

安静下来的喻文州脑子有些发蒙，就这么一直坐在座位上发呆。等到车开出两站路之后，才慢慢地将手机掏出，解锁，点开了未读的电邮。

信没有很长，看得出来有仔细斟酌字句和删改过，行文简练。

喻文州想，王杰希平时应该是没写过这种东西，写出来的文字看起来有点儿像报告。

这篇报告以当事人的回忆角度，回答了喻文州昨天，和很久之前对王杰希的问题。

王杰希写道昨天没来得及告诉他，他问的那件事，为什么要突然退出选举。其实很久之前他问他的时候，他告诉他的也的确是一部分答案。

喻文州回忆了一番当时王杰希当时那个以“事多”为由的答案，心情复杂。

王杰希说，他那时的决定，如果用“懒”来解释，其实也是行得通的。

他还说了件事，说他在准备选举那会儿也常来图书馆，习惯坐的位置在喻文州习惯坐的位置旁边。只是从他那边很容易能看到喻文州那边，喻文州那边却因为书架的角度不太能注意得到他这边。

喻文州想了想，那时他的确在图书馆碰见过王杰希几次，不过并没有注意他坐在哪。这样想起来，他突然就明白了那天早上王杰希为什么能找到他习惯的位置。

王杰希说有天下午他拿着一大摞竞选材料，考试资料和班会计划坐在那个位置忙得焦头烂额，一抬头看到喻文州从外边走过来，正正好坐在午后阳光照到的那个区域。他看见看他有条不紊地在阳光下打开笔记本，专注地拿着钢笔在上边标记。

王杰希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所有干劲一下子都跑掉了。

用他的话说，那时候自己只想把手上的本子全都放下，就这么浪费一下午时间看喻文州在阳光里翻书写字。

这段回忆的描写与之前的单纯叙述不同，显然是加带了更多个人情愫在里头，从中得以窥见脉脉温情。

喻文州也试着回忆了一番王杰希所说的那个下午，但当然是完全没有印象的了。那对他来说无非是无数个于图书馆奋笔疾书的下午中的其中一个，有没有阳光对那时忙于事务的他来说并没有多大不同。

可这幅稀松平常的场景，在自己完全不知晓的某一刻，被他在意的人所铭记。他甚至告诉他，他被那时的自己所安抚了。

喻文州想王杰希那时候或许真是心累的，虽然他面上总是那么举重若轻。可来自诸方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他见过王杰希在学生会和教务处之间行色匆匆，他的消息灵通，别班的消息几乎都能第一手拿到。想起来，王杰希那段时间的确是过得不太容易。

那么这个时候，自己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也只有自己才能成为那最后一根稻草，无论是压死骆驼的，还是水里救命的。

喻文州想起他第一次问王杰希为什么要退出时，他除了回答自己“太忙”之外，还和喻文州说过一句话。只不过被那时陷于疑似被敷衍的愤慨之中的喻文州给忽视了。

他说：“你是最合适的，我不会比你做的更好。”

现在想起，那时他的确冤枉他了，他回答的一字一句，想来真的没有敷衍。

那并不是一次冲动之下的临阵脱逃，而是一次基于对对方信任与肯定的托付。虽然执行方式不够变通，才会让喻文州因此误会和负气，这个锅王杰希一定要背！

喻文州反复看了几遍那封短信，直到他手指触及手机屏幕时，甚至似乎能感受到到王杰希所说的，那个他毫无印象的下午，曾洒在自己身上的阳光的温度。

他终于放下手机，心里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可能因为现在对他来说，之前执拗追寻的答案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可他还是因为这封信感觉被安慰了。他现在才缓过神来，想起昨天晚上王杰希对他说他喜欢自己，他那时表情急切却小心翼翼，诚挚无比。他终于回味出一点“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自己”的幸运。

这让他稍稍打起精神，去迎接接下来要将要面对的事。

公车行驶到另一边的终点站停了下来，喻文州将背包背在肩上下车，从钱包里取出了身份证，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火车售票大厅。

王杰希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已经三天没在校园里看见喻文州的身影了。喻文州没有回他的邮件，也没有通过其他的渠道联系他。

他在周五下午路过学生会所在的那栋楼，辗转三次，终于没忍住走了进去。

他熟悉学生会的日程，不出意外例会一般都安排在这个时间段。作为学生会主席，喻文州应该会来的比其他干部早一些，提前梳理一遍会议内容。

王杰希走上三楼，没见着喻文州踪影。倒是看见喻文州同寝室的三个人都在会议室外面站着，远远看着黄少天边刷着手机边和宋晓郑轩说什么。走进了，能听清宋晓问他：“班长今晚上本是该回来了吧。”

王杰希心一沉，心想难怪这几天没看见喻文州，原来都离校了？临近年底，学生会也是显而易见地忙碌，在这个时候离校，怕真是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他不由加快步子，往三个人那边走过去。

黄少天本来要回宋晓话，侧头看见王杰希往这边走了过来，于是先抬手招呼了他一声。其余两人扭头看见王杰希，也转身和他打了个招呼。

“班长还没回来，说是买的下午的火车票，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不过大概信号不好，我给他发消息他还没回。”

黄少天不等王杰希开口问他，便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愣了一秒，朝黄少天点点头以示感谢，犹豫片刻才问：“他是周三离开的吗？”

“对啊，周三中午。”黄少天抬起头，停住了。和宋晓郑轩交换了一会儿眼神才说：“班长……他外婆这几天动手术，所以回去了。”

“……这样。”听这消息王杰希心下一凛，斟酌着又问：“那……还顺利吗？”

黄少天举着手机无奈地摇摇头，说：“他回去的时候手机好像也出了点问题，这两天都没什么消息了。只在大前天告诉我们他回来的车次……”

说着他瞄了一眼手机，又说：“刚查到那班好像晚点了。”

王杰希刚想问黄少天要那班车的车次，黄少天手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信息提示音。他将手抽回点开，看了眼屏幕又扫了眼王杰希，才说：“巧了，刚班长发信息过来说他到车站了……不过路况好像出了点问题，暂时回不来。”

宋晓和郑轩也收到了群里的信息，都掏出自己手机来看。

“路况问题？”郑轩扫了一眼喻文州的信息，打开网页去查，“哦，是说主干道那边昨晚冻得水管破裂，好像往学校这边来的公车都停了。”

“那让班长打车过来啊，我记得绕过主干道走岔路也能回来吧。”宋晓回头，“就是远了点，比平时要多个二十分钟吧。”

郑轩说：“现在这会儿哪还打得到车啊，看样子中间堵住了，估计车都过不去了。”

黄少天朝郑轩的手机上瞥了一眼问：“有说什么时候能修好吗？今天应该没问题吧？”

郑轩摇头道：“难说。”他侧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阴沉，“天气预报说等会还有降雪，估计还挺大。”

黄少天挠挠头说：“那是有点麻烦，估计现在火车站人都挤满了……要不我看和班长说今晚上就先别回来了，咱们先给他在火车站附近订个旅馆得了。”

然而等他打开手机APP搜了一通才发现，火车站附近的酒店早就爆满了。最近的还有房的酒店都不在一个区了。

王杰希突然想起，告诉他们火车站那边今天有个会，房间肯定是难找的了。

“那惨了，咱班长得在候车室睡板凳。”黄少天苦笑。

王杰希低头考虑了片刻，果断地朝三人丢下四个字：“我去接他。”

三人惊讶地朝他看去，黄少天瞪着眼睛问：“你咋过去啊？就算从这边打车过去，也进不了火车站那边啊！”

“没事，我有办法。就是麻烦你等会儿帮我问到他具体位置在哪再发给我”

说完这句，王杰希便立刻朝三人挥手道别。没等黄少天问他个清楚便大步往楼下走去。

三人看着他匆匆消失的声音，互瞪了好一会，黄少天才又将手机拎起来，解开锁。

“好吧好吧，我就问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