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

自己喜欢喻文州。这对王杰希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新发现。这份喜欢，在王杰希心中就像放在书桌桌角的一小棵绿植。

早已记不清什么时候带回来放在角落里，被其他常用的文具书本所挡住，因为太小平日基本都会忽略掉它的存在，想起来的时候，也许是在某天与喻文州打过交道之后，才想起端起自己的水杯给它浇一点儿水。也许是近日来浇水得太频繁，它长高了，高过摞在它前面的笔记本们，探出新绿色的小芽。

而它被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让人再也无法忽视。

大概因为不是突如其来出现的东西，王杰希对此表现得格外平静。很平静地和喻文州披着月光走到了新客房，很平静地在一起查了房再道别，洗漱之后也快入睡，却在半夜的时候忽然醒来。

按亮枕旁的手机发现才三点半，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偶尔从窗外传来几声蟋蟀叫。王杰希的床位挨着窗，一抬头就能看到乡里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睡不着，十分清醒地看着窗外发呆，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喻文州。

摆在书桌正中央的绿植以让人惊讶的速度生长，抽枝生叶，甚至长出颜色鲜亮的花，小小的盆已经快要容不下它。王杰希知道，现在他应该帮它换上一个更大更漂亮的瓷盆，放在正对着门的窗台上。它吸收着阳光雨露将生长得更为繁茂，他每天一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它，再也无法被忽视，它将成为屋子里不可或缺的物件。

可这究竟是不是件好事？很多次王杰希隐约觉得喻文州对他似乎有点意思，甚至有时都觉得露骨，然而每次都是戛然而止，留下一个漂亮完美或有深意的笑。

他在他面前总是太无懈可击，倒是看他和他那帮朋友在一起时更为自然。他有些言行虽然看似温和，回味起来却老觉得藏着一丝挑衅的味道。

想到这些，王杰希又拿起了身边的手机按开，点开他和喻文州的微信记录，一条一条地向上翻，边看边揣摩着。直到心中脑中一团乱麻，寻不到出路，手机白光晃眼，最后索性把它往枕头下一塞，闭着眼睛缩回被褥中，脑子依旧惯性一般不停转。

在此之前王杰希从未体验因为喜欢谁而睡不着觉，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思念和忧心因为深夜的加成迅速膨胀，最后化为第二天眼下淡淡的青色。

“昨天没睡好吗？”喻文州看到后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那两圈黑眼圈问。

王杰希一转头对上昨晚为此做了半夜心理斗争的脸，一时间脑子发空，不知道怎么想的，抬手就轻握住了指向他的那根食指。

“嗯……”他拖着有些懒洋洋的尾音，抬头正对上了喻文州突然僵住的脸，对方同时像触电般迅速抽回了手藏在身后。

王杰希别有兴致地欣赏着喻文州脸上复杂的表情，他有点尴尬地转身说：“那我先过去了你注意休息。”

看着喻文州僵着背踩着满地落叶越走越远，王杰希这时才回过神来。

与周围日渐肃杀的秋景不同，他此刻心中却是一片草长莺飞。

喻文州发现不对劲了。不单是因为那天被王杰希握得发烫的食指，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有了变化。忽然变得坦荡了，对自己再后来的试探不躲不闪，甚至有时还会扳回一局。按理说自己应该觉得高兴才对，但老觉得不适应于变得有点失控的情况。

他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胆小，也没任何人提起，那有点丢份。

他就自己琢磨，走路也心不在焉的，抱着一沓书和资料走到图书馆自习室常坐的位置上将书放下才发现已经有人占了，一本书压在桌上，仔细一看还是他们的专业课。

奇了怪了，他抬头看看挂钟，七点不到，而且这也还没到复习周啊。

这时有人从旁边推门而入，他一抬头，就对上王杰希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心里猛地开始打鼓。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早啊。”王杰希朝他点点头走了过来，拿起放在桌上的书往旁边挪挪，“你还是坐这吧，我看你平时习惯坐这。”

喻文州也没拒绝，往王杰希腾出的位置上一坐，抬起头就问：“今天那么早啊？”

“早上五点就醒了，再睡又睡不着，索性来这边坐坐。”

王杰希说这话的时候撑着下巴，眼睛一直盯着喻文州。

喻文州感觉到那股视线，也不回头，一脸若无其事地问：“哦那感觉怎样啊？”

“还不错，安静，光线好，就是找书比较费劲。”他顿了顿又说，“暖气挺足，难怪你喜欢。”

喻文州“啊？”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

“你不是怕冷吗？”

“你怎么知道？”

“平时穿得比其他人多，总爱带保温杯，手还凉。”

“手……凉？”

“以前选举那时候和你握过手，那时候整个礼堂气温都挺高，你的手却挺凉的。”

“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喻文州轻笑了一声，身子向椅背一靠，扭头看向王杰希，“平时还挺注意我的？”

“当然了。”王杰希也回头，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坦荡地让喻文州有些发怵。

早上的图书馆没什么人，周围安静极了，两人对望了十几秒气氛开始变得暧昧又尴尬。

喻文州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别过脸，翻起笔记本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风水轮流转，慌的人怎么就变成他了？！

想到这就憋气，握着钢笔泄愤一般地往笔记本上用力划，一划透三张纸。也没心情琢磨平时在图书馆基本遇不到的王杰希怎么突然就知道自己习惯坐哪儿了。

王杰希看着他低着头划纸有点乐，又看了喻文州一会儿，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才转过头翻开专业书，心情大好地开始复习。

暗笑着想，难怪喻文州之前那么喜欢逗他。

两个人安静地各忙各过了半小时，喻文州终于完成了他平时只用花十几分钟完成的任务。他长叹一口气合上本子，偷瞄了一眼导致他效率低下的罪魁祸首，有点心焦。

“怎么了，完成了？”王杰希从书本里抬起头问。

喻文州点点头说：“想走了。”

“行啊，我也差不多了。”王杰希合上书本道，“你吃早饭了吗？没有咱们一起去南门外新开的那家早点铺试试？”

喻文州站起身愣了一会，才缓缓开口答：“好啊。”

王杰希点点头，将书往包里一塞，背起包准备离开。喻文州跟在他身后，心情复杂。

两人走到早点铺的时那里的人还不多。王杰希走进去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把包放下，问喻文州想吃什么。

“随便吧，别太辣就行。”喻文州心不在焉地答，坐在了王杰希对面的座位上。

王杰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点菜单打了几个勾，跑去前台付账了。

过了会儿王杰希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杯热豆浆，递了一杯给喻文州。

喻文州道了声谢接过杯子，双手捧着喝了一口，舒服地发出一身喟叹：“暖和了。”

王杰希笑着坐下，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隔了一会儿突然就听见对面喻文州轻轻地笑了一声，王杰希看了他一眼，问他：“想起什么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喻文州握着喝了三分之一的豆浆杯往桌上一放一推，笑眯眯地说：“我们这样倒挺像约会的啊。”

王杰希拿着杯子往嘴边送的动作停滞了半秒，他很快地瞥了眼喻文州，回了句：“这约会约得挺接地气啊。”

喻文州没有回话，含笑看着王杰希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服务员适时将早点端了上来，和上次他们在二食堂点的一模一样，只是咸豆腐脑换成了甜的。

“不知道点什么就还是点的这些，你尝尝看和二食堂比怎样？”王杰希递了双筷子给喻文州。

喻文州接过筷子，尝了一口面：“汤头不错，面还是二食堂的劲道。”

“那可能，不是说二食堂的面都是特供的吗。”王杰希说着也把自己那碗端了过来。

喻文州拿着筷子在面汤里翻弄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埋下头开始吃面。

人是一样的，餐点是一样的，可是这会儿喻文州的心境与上次他主动邀约王杰希那时大不一样。他有些心不在焉，面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抬头一看，王杰希正在喝一碗豆腐脑，甜的。

“咦。”喻文州奇怪地叫起来，“你也喝甜的？”

“第一次喝，看你喜欢想试一下罢。”王杰希放下碗，里面的豆腐脑已经少了一半，“还行，不错。”

喻文州张大了嘴还想感叹一番，话到嘴边突然噎住了，心下一凛，额上甚至沁出一层冷汗。

王杰希在做他之前做的事。他最近的言行，对自己的态度，甚至今天早上在图书馆——他才不信他是碰巧一大早来这自习的呢，装偶遇这种事自己可是熟手，一眼就能出来。

而且他还也不避讳，豆腐花都出来了，好像就是要让自己看出来。

而自己居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开始无所适从起来。喻会长居然也会无所适从，这听起来像个笑话。

因为主动权变了，喻文州才意识到了这点。之前他按着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进攻，去试探，去了解对方的一切，他乐在其中，像要攻陷一座堡垒，像在打恋爱AVG，了解属性偏好触发事件，一位地刷好感。可是仔细想想，他好像都没想过达到完美结局之后的事。

然而现在位置变了，他所要攻陷的城堡卸下所有防备，城主将城门大开走出来拥抱他，他懵得都要丢盔弃甲了。

而他想的居然只是：糟了，现在王杰希占了上风。

TBC.